天日渐凉了,来到银川已经十三天了,也是孙老师跟我们分别的第五天。
在会议室里备课时,老师来电话了,心里依旧放不下我们这帮“小孩”,嘱托良久。
备完课,细想起了来附中这短暂的时光,看着大家在网络中展示的生活,突然特别想写写我的生活,而这个生活就要从孙萌老师说起。
若不是实习,我想,我会跟大家一样,潜意识里,一直会对将孙老师保留着那个古板执拗的马原课大爷形象。
时下很少有人会用“先生”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老师了。几日前批改作文时,看到有学生提及鲁迅先生的《藤野先生》,心想着我也该称孙老师为——孙萌先生。
先生是陕西渭南澄县人,出身农家,幼年备尝生活之艰辛,常自称“来城市的农一代”。或许正是由于出身的缘故,先生生活甚为朴素,一日三餐,三碗面条足矣。嗜烟如命,一日一包,从无间断,常笑言:“我对吃的不讲究,一天抽的烟钱比饭钱多得多”。
印象中的先生总是一副严厉冷峻、不可亲近的样子,背一公文包,手里夹支香烟,上讲台略作准备,扫一眼班里人数,灭烟,清一清嗓子,便开始了新课的讲述,很少跟大家有交流。
马原,全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,是中国大学里公认的最枯燥无味又长久不绝的一门课程,没有之一。而先生正教我们此课,且对我们要求颇高,公共课大教室,两个班分开坐,每个班学生按学号来坐。若有人缺勤,一眼就看得明白。先生总是拿出考勤本,大笔记上,声言记三次本门课就挂科,从不接受任何理由的请假。
正因如此,在先生的威逼之下,我们以全勤的方式熬过了苦不堪言的马原课程。也正因如此,冷酷、蛮横不讲理、老古董一系列的标签被自然而然地贴在他身上。
实习老师见面会上,一眼看到带队老师是他时,瞪大了眼睛,半天合不上嘴,好久之后蹦跶出一句“不是吧?”
而后很“荣幸”地被指派为临时负责的小组长,说不出来的苦笑感,只是后悔自己今天怎么没去买张彩票。但之后的一系列打交道相处,先生颠覆了我对他所有的印象。
实习老师见面会后,先生就把该做的事情对我们两位小组长略作交代,本以为他会放手不管了。几天后,打电话询问我一系列的工作安排,尽管自己也准备得很全面,但过问之详细还是惊出了我一身的冷汗。
实习出发前,很多人都希望从家直接去学校,先生考虑到一行人的安全,坚持从学校出发。意见不统一的时候,夹在先生与大伙儿之间,仿佛怎么做都不对,莫名地烦躁。先生似是体谅到了我的为难,再三在通信群里反复强调,时不时给我打电话交待,一起商量,话语行间透露着对大家安全的重视,对我们这帮“孩子”的挂心。
那一刻,我感受到了先生冷峻外表下那颗温暖的心。
准备出发了,每人三百元的交通往返补贴费用。为了尽可能不让我们自己再多掏钱,在选择出行方式上先生反复斟酌。由于没去过银川,也错过了学习电脑技术的黄金时间,先生在信息查询中很是辛苦。三天时间,光给我打电话就不下十次,一件事交代了,然后再过问落实,落实后再确认,生怕哪儿出了差错。
出发了,看着我们一个个安全上车,嘱托了再嘱托,过问了再过问,对我们一个个比自己孩子还上心。不住地嘱托我下车后做好车票收交工作,花得每一分经费都做好账目凭据,生怕我把哪一点遗漏了。
到了实习学校后,我被安排跟先生住到了一起。跟实习学校做完交接工作,回到宿舍,长舒了一口气,觉得已经忙完了,美美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。不经意抬头,发现先生坐在床头,一脸沉思,嘴里念叨着什么。
“小云,你来”......先生方方面面一系列缜密的思考安排,只把我惊得目瞪口袋,很多我考虑到了,而很多我压根儿想都没想过,我的疲惫劲儿被惊得一下子不见了。
听先生交待完安排,我们也开始了午休,我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,迷迷糊糊中,口干舌燥的,银川的空气真的很干。随即起身悄声出门,到门口的小超市,拎了几瓶饮料。进门时发现,先生已经醒了,点着烟坐在床头,见我进门询问攀谈起来,顺势递上饮料,我也拧开瓶盖大喝几口,只见先生只是抿了几口。很是奇怪,先生不渴么?或许是看出来了我的纳闷,先生笑笑,跟我唠道:
“将就一下吧,我不喝饮料的,这东西喝着我难受。”
“我一直就喝个茶水,喝个白开水”
怪不得中午一起吃饭时,先生喝了好几碗的免费汤,原来是这么回事。我才恍然大悟。
“咱下午开会时,记得提醒我,争取让对方给你们把生活问题解决了,你们是学生,哪来的钱啊”
......
晚上,我立马找来一个暖壶,拎来瓶开水。先生竟像个小孩一样的高兴,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,拉着我喝茶,跟我唠起了家常。
因为头天夜里一晚上的火车,加上忙里忙外的一整天,大家伙儿洗漱完早早就躺下了。
夜里,我依稀听到先生起身进出了好几次。早上起来,跟先生聊起,才知道先生睡眠一直不好,而我们住的宿舍临街,车来车往的。不开窗,空气不流通,比较闷;开窗,噪音大,比较吵。我开始有些心疼先生了,可发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。记得办理交接时,对方提出要为先生安排一个宾馆房间,先生连忙拒绝,坚持不打扰,要跟自己的学生待在一起。
之后的几天,跟先生出去,我就特意为先生早早沏好茶,把杯子装进背包里,后边跟上。嘴上不说,先生的脸上分明带着一丝的高兴。可这只是我唯一能为先生做,也是唯一能做好的。
在学校食堂连续吃了三顿饭,先生突然问我,哪儿有面条。校外的街上就有饭馆,里面有。跟先生聊,才得知,先生一直只吃面,从来都不吃米饭。可这几天,一直跟我们吃着米饭。我建议先生出去吃,可先生怎么也答应,硬是要跟我们在一起吃。
“小云,今天食堂不开,走,我请你吃饭”先生一脸坚定。
“您请我,算了,我来”我一脸的俏皮。
到饭馆点完菜付钱,先生推开我,打开钱包,全是整的。我马上把备好的零钱塞过去,付了。先生点点头,一声没出。只是以后的几天,一到饭馆吃饭,先生总会先把我一把抱开,坚持要请我吃饭,惹得我们俩都在笑。
一天,先生去实验中学看望大家,我在宿舍备课,天热穿着短裤。两点多,先生回来了,进门擦把脸,就拉我去找对方负责人领取生活用具。想到还没安排上课,就图方便,穿着运动短裤跟先生出去了。到楼下,对方校长见我第一句话“我们这儿,上班期间不允许穿短裤啊”。先生转头给我一个暗示,我便冲刺般跑回去,赶忙换身衣服。
然后,在先生的“宣传”下,来银川的大伙儿都知道我穿短裤被抓这件事。
“老师,你怎么这样,老是败坏我的形象”一脸无辜地望着先生。
“我怎么败坏你了,明明是你这么穿的”先生笑嘻嘻地对付我。
......
宿舍,我们俩抬起了杠,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俩坐在一起变成了无话不谈的“朋友”,动不动就抬杠。先生展露出他本性的一面,像父亲一般,跟我打开话匣子,一聊就是半夜。
到中秋了,我看着先生整晚辛苦的样子,好心劝他早早回去。先生总觉得那是自己对工作的不负责任:
“这是我的工作,我怎么能开溜呢?不像话”先生一脸微笑
“我帮您看着,一有情况,就向您报告”我一脸的诡笑
“你这是变着法儿要赶我走啊,我告诉你,中秋节你就给我好好备课,先给我讲一课再说”先生吸一口烟,又将了我一军。
“行,没问题”头也不抬,满口答应了。
结果中秋节三天假,都变成了别人的中秋节。小罗老师在办公室忙碌了三天,换回了先生初步的放心。
安顿好了我们的一切,跟大家一道过完节,嘱托完毕,第二天我们都要开始实习工作了。下午晚饭后,先生让我帮他订了张车票,第二天一早悄悄地离开了。
临行前还满带遗憾地念叨,这回没办法听我们每一个人讲一节课,只能下次了。
临行前还连连交代我,一定要把没办卡前的吃饭钱,在食堂开门后统一带过去给刷了,别留下口实。
临行前还特意嘱托我,有事第一时间通知他,让大家都遵守纪律,别给陕师大抹黑,你们代表的是陕西师范大学。
......
一个人如果带有偏见,就不可能客观地去认识事情,也就不可能有自觉的公正。什么事都先入为主,带偏见,用这种观点去看周围人,同样有效。
只有深入交流,才能透过贴在面孔上的标签,看出一个人的底蕴。不了解一个人,那是因为你跟他不熟。
正如我对先生的看法,在深入接触中,偏见消弭于无形,留下慢慢的感动与温馨,电话又响了:
“萌老师,我们很乖的,您放心,我最乖啦!”